KD | 在全口语的访学中,听障者将面临什么样的挑战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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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作者 / 甜饼
10月28日下午4点,文昌龙楼镇云卷云舒民宿里,大家正在用尬舞为将近一周的海内参访画下句点。我也终于可以关闭掉我的人工耳蜗体外机,屏蔽掉外来声源,静静思考。
我并非传统新闻报道中口语和听力都得到良好康复的听障者,幸而海内参访也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访学项目。我从中无数次感受到了对我话语权的尊重,不管是用口语也好,用手语也好,我的队友都在尝试理解我,使用不同的方式与我对话。
所以海内参访带给我的感受是独特的,当然在欢喜之外,我听力的情况也使我和团队面临过无数挑战,有对内的,也有对外的。
我希望能从我个人的参与体验中,给予大家一些参考。
01
我怎么就加入海内参访了?
我7岁的时候失去了听力,来源于一次莫名其妙的高烧,几乎是一觉醒来就陷入无声世界,一点都不给我心理准备。当时我没有什么戏剧性的想法,例如哭天抢地,惊慌失措,整个人只是懵懵懂懂的,照常像以前一样,一个人去学校,一个人上课。
不过不同的是,往日喧闹的课堂静默得如默片。
我看电视时,总是会被卓别林舞动着四肢摆弄身体的滑稽样子逗得哈哈大笑,现在看到教室里无数个「 卓别林 」却笑不出来了。我看着他们走来走去,看着他们脸上细微的表情,看着桌椅被拉动,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坐下,又瞬间起立。呆坐在椅子上的我这才发现,原来上课了。
我落后于他们的速度,就因为没听到响起的铃声。
从那天开始,我便被神经性耳聋的阴影笼罩着,就算佩戴助听器也于事无补,于是我经历了无数次「 落后 」与「 抛弃 」。
例如我的座位随着成绩的下降一次次靠后,三年级的时候坐到了最后一排,老师根本不会想到9岁的我身高才135CM;
例如我知道班里所有人在放学后都要去足球场给同学助威,被大家欢欣鼓舞的气氛感染,把许多张A4纸拼接起来写上助威的话,最后只能坐在空荡荡的教室发呆.............
有了无数次失望后,我开始习惯孤独、讨厌热闹,以及不善于和团队合作,直到读了大学才有一些改变。
毕业后进入互联网行业,又要逼自己去适应团队的节奏,创业后更是被按下了加速键,每天都在完成多频道沟通工作,没有喘息的空间。
拔苗助长终究会让禾苗枯萎,我的状态也慢慢不对劲。我开始迷茫,怀疑自己是否选对了要做的事情,彻夜失眠,不想跟人说话。
在这个时候银杏基金会的海内参访跃入了我生活。
起初是因为空空在朋友圈转发了第三期海内参访召集人员的文章,被她文案中提及到「 治好失眠 」打动,点开文章链接后,细细看了一遍,扫码填好了报名表。
我报名的动机并不是单纯想去海南参与海洋保育,治好失眠,当时我正在执行一个听障儿童双语课堂的项目,觉得参与进去,可能会联结不少资源,带给听障青(少)年们更多有趣的活动。
○ 我在双语课堂上分享听障孩子们的画
海内参访的面试隔了一个多月,在深圳结束了木棉计划的培训后,我在腾讯会议中输入了志超给的会议号,第一次见到志超、李盈、段帅。
在面试开始前,我提前告诉了他们几个事实:
第一,我需要通过语音转文字软件去「 听 」他们的提问,所以我的反应会慢一点;
第二,我的口语不是很好,说快了会让人听不懂,他们如果不明白我在讲什么,可以再问我一次;
第三,语音转文字的翻译的准确率不是100%,请他们尽量说慢一点。
有了这些提醒,他们做好了心理准备,所以我们的交谈很愉快。
结束之前,他们问我,觉得我的存在会给这个团队带来什么?我说:“可能是听障信息无障碍方面的认识吧,也希望改变大家对听障群体的偏见。”
我对自己入选并没信心,因为我察觉到他们的犹豫,并且十分理解。因为在我的听力不太好的情况下,他们可能要承担更多的沟通风险,我的存在对于团队来说无疑是一个挑战。
幸而他们接受了这个挑战,用一封录取邮件继续撬开冰山的一角,带给我了巨大的惊喜。
02
访学过程的感受
海内参访的时间是10月22号到10月28号,从海口到文昌,一群陌生人要在一起度过6天。在此之前,有两次线上破冰活动。非常巧的是,我在社群被晨曦认了出来,因为她在社创之星的会场看到过我路演。
隔着屏幕的线上活动让我们对海内参访有了初步认识,10月22日在海口快捷酒店的第一次会议,看着他们一个个从屏幕跃进现实,脑中白描的几笔慢慢变成色彩丰盈的油画。
在一个活动需要声音指令,队友全体使用口语的团队里,我的存在无疑是特殊的。因为我是一个听障者,就算植入了人工耳蜗,这个世界的声音,在大多数情况下,对我来说依旧嘈杂和纷乱。
这表示我可能没有办法完全加入他们的活动中,也可能与他们的气氛不合拍,可能每天都要去建立起接纳、包容、理解的关系。
○第一天线下会议的破冰分享
从开始的担忧到后期的融洽,我们确实做到了。
第一次线下会议,小壕提醒大家,挪椅子的声音别太大,他担心声音会被我的人工耳蜗体外机放大,给我造成不适;
第一次深夜谈心,同伴们充分尊重我的表达,耐心地听我讲为什么选择了「 恐惧 」这张牌,并且不吝啬地献出自己「 爱 」之卡牌;
第二次线下会议,跟小组一起沟通怎么串联各个环节,承包了热场的破冰环节;在海口市政府湿地管理部门跟5个海口的NGO对谈,对于海口环境保育的氛围有了深刻的认识,从「 无境深蓝 」的贾迪大哥那了解到潜水保育活动对于残障者是有利的;
第三次实践活动,在儋州探访小村时,在讲解的刘毅老师停下了脚步,招呼我跟紧一点,因为我在前天晚上的会议结束后,鼓起勇气跟刘毅老师说自己离得他太远,没办法用软件进行语音转译;
第四次线下会议,被韩寒老师的团队的凝聚力打动,韩寒老师的分享也让我看到了女性领导的力量,给了我继续往前的信心;
第五次线下会议,与小组协作,对刘毅和韩寒两位老师成长经历进行提问,第五次线下会议,在开放空间里写下了自己想讨论的主题「 少数群体如何不再自嗨 」;
第六次线下会议,第七次线下会议………我在这些高密集的讨论中不断被肯定,不断地被增加勇气,不断地被大家喜爱。
非常感谢那天晚上,李盈和段帅带领我们写下团队要遵守的规定,其中便包括,不批判,多鼓励,互相尊重。
让我在参访的过程中,每次都能十分投入,慢慢地忘记了我最初的目标,只是单纯地去感受每场活动,思考它们带给自身的启迪。
○银杏基金会与银杏伙伴们
03
出现了「 聋人增益 」?
在最后一天,DANI带领大家共同制作「 人生沙盘 」时,问我选择什么放进这个沙盘里,我选择了一个椰子种子。我说:“希望我能让大家认识到听障群体,能够在大家心里生根发芽。”大家一致地说:“你已经在我们心里发芽了。”
当时的场景让我想起一个词「 DEAF GAIN 」,国内译为「 聋人增益 」。
它的意思是,成为聋人,成为听障者,或许会有负面的部分,例如我从小到大被周围灌输者「 残疾 」的说法,让我时刻觉得自己是多余的,就连我的父母对我的最低要求,都是「 不要给人添麻烦 」。
建安跟我说,我们在机场一块儿坐城际高铁去秀英区的时候,我宁愿一个人提着十分笨重的箱子下楼梯,也不愿意开口让他们帮忙。
我那个时候才意识到,「 不麻烦他人 」的思维已经刻在我骨子里了。
但它同时也是有正面的部分。
有自己受益:我不用听到我不想听的声音,对艺术表演的感知会更加敏感细腻,也能更专注地去做我想做的事情,我会从习得手语的过程中,思维更加活跃更富有想象力,会更加考虑少数群体的需求,共情能力更高,会从无数次挑战中变得更优秀…..
有他人受益:我在会议里和车上教大家手语,「 情 」是两只手延伸交织扭结,打手语时眼睛的转动和表情的幅度有不同的意义,手速的快慢代表着语气,他们爱上了这种更直接的表达方式,甚至跟着我一起做表情包……我拒绝闭上眼睛禁锢双手做游戏,告诉他们我会陷入无助的情况,他们理解了视觉能力对于我的重要性。
有社会所有人受益:在参访途中,伙伴们体验了我各种语音转文字的设备,对信息无障碍措施产生了兴趣,希望能激发他们的灵感,例如电话之父亚历山大·格拉汉姆·贝尔发明电话是为了方便自己的聋人学生,结果造福了所有人。
我痛苦的是,大多数情况下,我们与常人有异的声调和语言并不允许被出现,缺乏包容的环境让我们要花费千百倍努力去成为「 普通人 」。
连听个音乐唱个歌都变成了「 不正常 」。
我并没法代表所有的聋人,也无法代表听障群体。但在我的认知里,或许只有当我们拒绝「 听力损失 」的概念,拒绝 「 失去听力就毁了一生 」的想法,学会用「 聋人增益 」积极心态面对,不再对「 聋 」或 「 听障 」污名化,尊重个体的差异性时,真正的社会包容性才能存在。
要让社会慢慢认识到「 聋人增益 」,就需要不同的听障者勇敢走进社会群体里,持续往上学习,大胆参与成长教育活动,坚持提升自己的能力,宽容他人对自己的不了解,让大家认识到我们的需求,因为社会大多数人,可能一生都遇不到一个听障者。
同时也需要社会群体聆听他们的顾虑,尊重他们的文化,关注他们的不便,理解他们的处境,耐心地给予他们表达的机会。
就像故事开头的「 小女孩 」那样,她最后离开了那件空荡荡的教室,从来没有停止过前行的脚步,因为她相信前方会遇到牵住她的手。
○手语「 看 」,更多元地去观察世界
后记:
因为彬华同学已经写了太多参访活动的硬核(知识)部分啦,我就不献丑了,直接推荐彬华的长作文,带大家从整体感受一下我们那几天究竟在干些什么:
共学 | 社会行动者除了上树还学了什么?(戳蓝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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